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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味觉逆旅:青铜钥记(第2页)

街角墙根下,几个乞丐围着破碗争抢。碗里是黑褐色的糊状物,表面浮着白沫,苍蝇堆成了团,嗡嗡声盖过了街面的嘈杂,像无数把钝锯子在锯木头。

“听说西域有种‘粪酒’,”旁边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嘀咕。青布长衫洗得发白,袖口磨出了毛边,像风中的蛛网。“用那物发酵三年,埋在桃树下吸了灵气,竟有人奉为仙酿。”

“荒唐!”另一个啐了口唾沫,唾沫溅在青石板上,像滴落在地上的血。“孔圣人云‘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’,此等秽物,猪狗都不碰!”

苏木哲听得胃里翻江倒海,转身就走。

刚拐过街角,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。

一个穿锦袍的少年踉跄着后退,怀里的木盒摔在地上。丝绸衬里裹着的圆果子滚出来,黑得发亮,像没洗干净的煤球。

“你这人走路不长眼?”锦袍少年的眉眼竖了起来,金腰带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,腰侧的羊脂玉,白得像死人的脸。“知道这是什么吗?波斯进贡的‘阿月浑子’,陛下都赞过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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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木哲没接话。他看着那果子,壳上沾着点丝绸的毛,像他爸烟灰缸里没烧完的烟头。

旁边酒肆里钻出个醉汉,打了个酒嗝,酒气混着韭菜味喷过来,像条腐烂的蛇。“这不是胡桃吗?去年张大户家小妾吃了,涩得直哭,扔了一地呢!”

锦袍少年的脸腾地红了,跟他腰间的玉佩一个色。“你懂个屁!这是改良过的!波斯使者亲手教的法子,用甘草水浸了七七四十九天!”

苏木哲忽然笑了。

他想起学校小卖部里的进口巧克力,包装纸上的外文歪歪扭扭,像鬼画符。女生们捧着当宝贝,说是什么“失恋必吃的苦中甜”。他尝了一口,苦得像喝中药,舌头麻了半天。赵磊在旁边笑他“土包子不懂品味”。

原来不管在哪,总有人把别人的评价当圣旨。

“不必赔罪。”他后退一步,青铜钥匙在腰间凉了下去,像块冰。“你的珍品,我的鸡肋,各归其位最好。”

锦袍少年气得发抖,手指着他说不出话。随从赶紧捡起木盒,劝道:“公子息怒,犯不上跟个乡野小子置气。”

苏木哲没再理,顺着青石板路往前走。

路两旁的店铺挂着幌子,“胡饼”“酪浆”的字样在风里晃,像招魂的幡。他闻着那些陌生的气味,忽然想起妈妈的排骨汤,想起清蒸鲈鱼的嫩,想起自己那套被同学笑“老古董”的味觉哲学。

原来走到天边,舌头还是自己的。

第三章瓦肆风波

穿过两条街,前面突然热闹起来。

朱红漆的牌楼,在日头下亮得刺眼,像块凝固的血。各色人等挤成一团,喝彩声浪差点掀翻头顶的瓦,像暴雨前的雷声。

苏木哲踮脚看去。

戏台子上搭着个灶台,穿短打的厨子正抡着锅铲,火光舔着锅底,油星子溅得老高,在日头下划出金亮的弧线,像一把把飞舞的小刀。

“各位看官看好了!”厨子的嗓门比戏台上的花脸还亮,络腮胡上沾着面粉,像落了层霜。“这道‘龙凤呈祥’,用的是岭南来的毒蛇胆,配上长白山的野蜂蜜,苦中带甜,甜里藏苦,可是咱瓦肆的招牌!”

台下一阵哄笑。

一个胖老爷拍着肚子喊,肚子上的肉颤巍巍的,像块抖动的肥肉。“王厨子,少吹牛皮!上次你那‘蚂蚁上树’,我家小厮吃了闹肚子,拉得像条脱水的泥鳅!”

厨子也不恼,举着锅铲转圈,铁铲敲得铁锅当当响,像敲锣。“客官有所不知,这滋味讲究的就是个‘险’!毒蛇胆解毒,野蜂蜜润燥,此等妙配,寻常人哪懂?就像喝烈酒,懂的人说烈,不懂的人说烧!”

苏木哲皱了皱眉。

他看着那黑绿色的蛇胆被剖开,胆汁滴进锅里,冒出刺鼻的腥气,混着蜂蜜的甜,像打翻了的药罐。周围人却看得眼睛发亮,有人掏出碎银子拍在桌上,银子的响声清脆,像骨头断裂的声音。“给我来一份!要最苦的那种!”

正看着,人群里突然起了骚动。

一个穿绿衫的姑娘被推搡着往前,发髻都散了,几缕头发贴在汗津津的脸颊上,像沾了水的蛛网。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,包得很紧,像藏着什么秘密。

“让开!都让开!”她喊着,声音发颤,像风中的弦。“我爹是御医,他说这东西有毒,不能吃!”

厨子脸一沉,锅铲往灶台上一磕,发出刺耳的响声,像兵器碰撞。“小丫头片子懂什么?御医?御医还说萝卜能治喘呢,他自己怎么还咳得像破锣?”

台下哄堂大笑,笑声像潮水,差点把戏台子淹没。

绿衫姑娘急得脸通红,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摔,里面掉出几张泛黄的宣纸,像几片干枯的叶子。“这是我从太医院偷来的方子,上面明明白白写着,蛇胆性寒,配蜂蜜会生痰!你们看!”

苏木哲凑过去看。

泛黄的宣纸上,小楷写得密密麻麻,像一群蚂蚁。果然有“蛇胆与蜜相冲,多食损脾胃,甚者咳血”的字样。他忽然想起生物课上学的食物相克,老师说蜂蜜和葱不能一起吃,赵磊偏说“那是老迷信”,结果吃了半碗蜂蜜拌葱丝,当晚就上吐下泻,像条离了水的鱼。

“一派胡言!”厨子把方子扫到地上,用脚碾了碾,鞋底与纸张摩擦的声音,像在撕人肉。“多少达官贵人吃了我的菜,个个说好,就你特殊?我看你是来砸场子的!”

绿衫姑娘咬着唇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像含着两颗晶莹的珠子。“我娘就是吃了这菜,咳得直吐血......”

这话一出,台下安静了些,像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
一个老丈摸着胡子道,胡子白得像雪。“小姑娘说得有理,吃东西还是得看自个儿身子骨。我那口子,别人都说羊肉好,她一吃就起疹子,像被毒虫咬了似的。”

厨子却跳了脚,手里的锅铲差点飞出去,像柄愤怒的剑。“你懂个屁!大家都说好,就是好!你敢说不好,就是跟瓦肆过不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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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木哲突然开口。

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,在嘈杂中划出一圈涟漪。“大家说好,未必就好。”

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他身上,像无数根针。

厨子眯起眼,络腮胡抖了抖,像藏着只老鼠。“你这小娃娃哪来的?穿得怪模怪样,敢在这儿胡咧咧?”

“我从哪来不重要。”苏木哲指了指台上的锅,里面的蛇胆蜜正咕嘟冒泡,像一锅沸腾的毒药。“你这菜,有人吃了舒服,有人吃了难受,凭什么非要逼着所有人说‘好’?就像有人爱吃甜,有人爱吃辣,难道爱吃辣的就是错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