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观音(一)(第2页)
其实,对于夏阳来说,就任这个汽车连的连长,却有些意外,只是因为在襄河纵队里除了张义之外,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会开车的人,总不能从那些俘虏兵里挑人出来当这个连长吧?所以他这个半调子的二把刀也就成了一个香饽饽,也就理所当然地当上了这个汽车连的连长。
其实所谓的汽车连,也不过只有十五辆车,三十多个人,其实不过是一个排而已。他仔细想一想,上面之所以叫做汽车连,可能就是为了就和他这个连长吧!如果叫做了汽车排,他本身就是一个连长,怎么也不能不升反降,让他当个排长!在这个连里,除了他这个地道的**员之外,其他的人都是俘虏兵,上面连个给他做帮手的副连长和指导员都没有派下来。
穿着崭新的解放军灰布军服,熊三娃一直觉得十分别扭,总觉得不如自己当初的国军军服舒服,再怎么说,他在国军里也算是一个中尉,是戴大檐帽的军官,而到了这里,一切又要从头开始。可是看一看身边的陈大兴,他不由得又释怀起来,这个当初国军的少校营长,此时也跟他一样,只不过是解放军里头的一个大头兵。
想起加入解放军的经历,至今还令熊三娃与陈大兴郁闷不已。那一次国军飞机的轰炸,把整个夏庄子村烧成了灰烬,却是因为张贤的救人行动,耽误了三个人逃跑的行程,而张贤被送到了医院之后,他们两个却被当成了经受住考验,没有逃跑的人。而那些逃走的人却没有几个真正逃出去,因为没有路条,走到哪里都行不通,所以大部分人又被陆陆续续地抓了回来,重新接受学习与教育。
在通过审查的时候,陈大兴觉得很是奇怪,宋明亮科长明明知道当时的情况,竟然没有如实反映,而且还在通过的审查单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。于是,不容分说,夏阳便把他们领到了自己的连里来,让他们成为了自己的手下。
其实对于陈大兴与熊三娃来说,夏阳也算是一个老熟人了,熊三娃一直十分后悔,如果早知道今日,又何必当初呢?要是当初对这个夏连长好一些,或许也就没有今天的尴尬了。他还一直担心这个夏连长会记恨前仇,找机会来报复自己呢!
夏阳带着熊三娃当先着来到熊革命的病房,陈大兴也跟在了后面。很显然,夏阳原先肯定是来过了,这次到来的时候便轻车熟路,直接到了位于这个庵堂后面的重症监护室,这里的重症监护室,其实是这座庙庵的后堂偏殿,边上就是一个送子观音的泥塑。熊革命作为战斗英雄,自然被特殊照顾了。
在周医生的陪同之下,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这个偏殿里,在一张靠墙的病床之上,熊革命面色惨白地躺在那里,边上还挂着一个葡萄糖瓶子,上面引出一根细细的管子直通到厚厚的棉被里面,定然是扎着他身体的某个部位。
一看清这个躺着的人面容,熊三娃经不住地喊出声来:“二哥!”虽然这么久过去了,他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。喊着的时候,他的眼圈已然红了起来。
“嘘!小点声!”周医生连忙提醒着。
“嗯!”熊三娃连忙点了点头,已然来到了熊革命的面前,俯下身去,仔细地看着自己二哥已然清瘦的面孔。
“他还是那个样子?”夏阳问着周医生。
周医生点了点头,叹了一声,道:“一直醒不来,这两天情况还要差,已经喂不进食物了,只怕熬不了几天了!”
俯在床头的熊三娃闻言不由得一惊,连忙起身来,问道:“医生,他到底是怎么了?”
周医生看着熊三娃,有些诧异。
夏阳连忙解释着:“他是熊革命的弟弟!”
“哦?”周医生愣了一下,点了点头,经不住地道:“熊政委原来有两个儿子呀?”
“熊政委?”夏阳不由得一愣。
“是呀!”周医生看着他惊讶的样子,这才告诉他:“你还不知道吗?熊革命是你们纵队熊政委的儿子,这两天熊政委总是来看他!”
夏阳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我二哥到底怎么了?”熊三娃追问着,并不理会什么熊政委,在他的心目中,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!
周医生这才道:“他的伤很重,身上的弹伤倒是好治,我从他身上取出了三十多枚弹片;如今的问题是:他的大脑中可能是有大量的淤血,压迫了神经,除非做开颅手术,否则只能等死!”
“开颅?”熊三娃不由得一愣,他当然知道这种手术的高端与风险,并不是随便一个医生可以做得了的!
看着熊三娃默然不语,陈大兴不由得道:“要是王医生在就好!”
“王医生?哪个王医生?”夏阳有些不明所以,追问着。
陈大兴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,却没有回答。对于他们来说,请来王金娜,这就如同是希望天上掉馅饼一样不可能。
正在这个时候,熊三娃忽然发觉熊革命的嘴巴动了动,好象在说着什么,可是他的眼睛还闭着,他不由得把耳朵贴到了他的嘴边,隐隐约约地听到他在喊着:“哥……哥呀……哥……”
“他要说什么?”熊三娃经不住抬头望着周医生,问道。
周医生摇了摇头,告诉他:“他这是在呓语,就是在说梦话,他经常这样!”
熊三娃再把耳朵贴到熊革命的嘴边时,熊革命却再没有发出声音来,那张嘴又紧紧地闭住了。
在熊革命的身边徘徊良久,熊三娃心痛异常,恨不能那份痛苦分到自己的身上来。最终也只能随着夏阳与周医生走出了这个偏殿,不免回头多望上几眼。
“他是怎么受的重伤?”陈大兴经不住问着。
夏阳道:“我这也是听说,他在与敌人搏斗的时候,击毙了敌人的一个团长,这才挽救了我们即将崩溃的阵地,那是我们最后的一个阵地,旅长、团长以及指挥部都在里面!所以说,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!”
听着夏阳的夸赞,陈大兴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没有一丝得光彩,这里夏阳所说的敌人,自然就是国军,而如果他没有被俘,反过来说,那个团长才是国军的英雄!
“他是在哪场战斗中打的?”陈大兴又经不住地问道。对于双堆集的所有战斗,他都有所耳闻,也很想知道是哪支部队能够把这股共军打得如此狼狈。
夏阳看了他一眼,犹豫了一下,还是告诉了他:“大王庄!”
“大王庄?”陈大兴与熊三娃同时惊叫了起来。
“怎么?那场战斗你们也参加了吗?”夏阳不由得问道。
陈大兴与熊三娃并没有回答,熊三娃而是急急地又问着:“他是上午还是下午打死的那个团长?”
大王庄战斗中,十八军共有两位团长阵亡,一个是一一八师三十三团的团长,在上午阵亡;另一个是十一师三十二团的团长熊开平,就在快要夺下整个村庄的时候阵亡了!
“当然是下午!”夏阳道:“正是因为看到天快黑了,敌人怕守不住,所以只好撤走了!”
蓦然之间,一股钻心的痛如电一样迅速地噬食着熊三娃的心,他不由“啊!”地大叫了一声,跪倒在地上,声音拉得很长很长,双手紧紧握成拳头,先是挥向天空,续而砸向大地,一拳下去已然鲜血直流。他的脸上淌满了泪水,冲着偏殿里的熊革命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了起来:“二哥!你去死吧!你把大哥打死了!……二哥!你去死吧!去死吧……”这声音虽然沙哑着,却嘶心裂腹,断人心肠,如同子夜的狼嚎一样凄厉异常……